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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李玉輝（曲阜師范大學(xué)文學(xué)院講師）

母親之于子女，是生命永恒的光亮，照亮了孩子的人生之路。

茅盾說：“我的第一個啟蒙老師是我母親。”茅盾的父親沈永錫屬于務(wù)實維新派，母親陳愛珠從小就“跟老秀才學(xué)會了讀、寫、算，還念過不少古書”，又因為家塾中授課的是茅盾的祖父，不但授課內(nèi)容陳舊，“而且教學(xué)不認(rèn)真，經(jīng)常丟下學(xué)生不管，自顧出門聽說書或打小麻將去了”。因此，待茅盾到了開蒙的年齡，沈永錫干脆不讓茅盾入家塾，而在家中由陳愛珠教授。沈永錫為茅盾選了一些新教材如《字課圖說》《天文歌略》《地理歌略》等，陳愛珠從《正蒙必讀》中抄寫好《天文歌略》《地理歌略》后教給茅盾，又將《史鑒節(jié)要便讀》用淺近的文言編寫，“從三皇五帝開始，編一節(jié)，教一節(jié)”。陳愛珠知書識禮，善于治家，她把結(jié)婚“填箱”錢放在錢莊上生息。這些錢除了為丈夫買書、治病，主要用于培養(yǎng)茅盾及其弟沈澤民。沈永錫病逝后，陳愛珠恪守丈夫的遺囑，把全部心血都傾注到兩個孩子身上。尤其對茅盾，管教非常嚴(yán)格，母親要茅盾“做個有志氣的人”，以此作弟弟的榜樣。她支持兩個兒子“離開家鄉(xiāng)，離開她，去經(jīng)風(fēng)雨，見世面”，去革命。茅盾、沈澤民兄弟兩人走上革命道路，得益于母親的“啟蒙和教導(dǎo)”及“鼓勵和幫助”。因此，茅盾晚年說：“回顧我一生走過的道路，總是免不了要想到我母親給我的影響。”茅盾無限地懷念母親，“這是一位什么樣的母親啊！我懷念她——她是我的好母親，好老師！”

巴金也說：“我的第一個先生就是我的母親。”母親教巴金認(rèn)識“愛”字。這不是知識的教育，而是一種身體力行的熏陶。作為孩子“世界的中心”的母親，“她很完滿地體現(xiàn)了一個‘愛’字。她使我知道人間的溫暖；她使我知道愛與被愛的幸福。她常常用溫和的口氣，對我解釋種種的事情。她教我愛一切的人，不管他們貧或富；她教我?guī)椭切┰诶Э嘀行枰龀值娜耍凰涛彝槟切┚秤霾缓玫逆酒停w恤他們，不要把自己看得比他們高，動輒將他們打罵。”這樣一個大家庭中的母親，雖然也有許多逆境和困苦，但是，她從不曾在子女面前“淌過淚”，也不曾流露“悲傷的話”，她承擔(dān)了世界的灰暗色調(diào)，傳遞給子女的永遠(yuǎn)是愛的暖意，“她給我看見的永遠(yuǎn)是溫和的、帶著微笑的臉。”因此，在“回答‘是些什么人把我教育成了這樣的’這個問題”時，巴金最先想到的就是母親。母親所分享的愛意，巴金又把這些愛意分享給整個世界，分享給所有的人，“因為受到了愛，認(rèn)識了愛，才知道把愛分給別人，才想對自己以外的人做一些事情。把我和這個社會聯(lián)起來的也正是這個愛字，這是我的全性格的根柢。”巴金的母親可謂“以身體之”“力行近乎仁”。她春風(fēng)化雨地培養(yǎng)了巴金的人生信條和社會信念。

老舍稱自己的母親是“我的真正的教師”。老舍出生時正好是北方小年，農(nóng)歷臘月二十三，“是北京最冷的日子”，由于老舍母親已經(jīng)四十一歲，是高齡產(chǎn)婦，生產(chǎn)時昏死過去了，“半夜才醒過來”。老舍父親死后，一家人的生活重?fù)?dān)全落在老舍母親的身上，靠給人洗衣裳和縫補(bǔ)衣物維持生計，白天洗一大盆一大盆的衣裳，晚上則在小油燈下縫縫補(bǔ)補(bǔ)。當(dāng)二十五歲的瘦弱的老舍遠(yuǎn)渡英國，六十多歲的老母親“常常一個人坐在炕上發(fā)呆”，擔(dān)心自己的兒子能否健康歸國，不知有多少眼淚暗暗流下。“老舍愛花，愛清潔，愛整齊，守秩序，這些習(xí)慣都是從他的母親那里學(xué)來的。”“老舍直到成名和晚年，一直堅持自己動手收拾屋子，取水澆花。像母親一樣，老把那些小瓶小罐、茶壺茶碗、桌子椅子，擦得干干凈凈。衣服不求講究，只求整潔，包括稿子，也永遠(yuǎn)是那么清清楚楚，規(guī)規(guī)矩矩。”老舍繼承了母親的優(yōu)秀品格，也繼承了母親的美好性格。他從母親那里獲得了最寶貴的“生命的教育”。“我對一切人和事，都取和平的態(tài)度，把吃虧當(dāng)作當(dāng)然的。但是，在做人上，我有一定的宗旨與基本法則，什么事都可將就，而不能越過自己畫好的界限。我怕見生人，怕辦雜事，怕出頭露面；但是到了非我去不可的時候，我便不敢不去，正像我的母親。從私塾到小學(xué)，到中學(xué)，我經(jīng)歷過起碼有百位教師吧，其中有給我很大影響的，也有毫無影響的，但是我的真正的教師，把性格傳給我的，是我的母親。母親并不識字，她給我的是生命的教育。”老舍待人和藹可親及其溫柔敦厚的幽默恐怕都滲透了母親的深遠(yuǎn)影響。

夏衍的母親徐繡笙是一個具有“近代性格的人”。雖然她“識字不多”，但是通情達(dá)理，淳厚溫仁，思想開通，不迷信。“她從不討厭鄰近的窮孩子到我家里來，也從不禁止我和這些野孩子們在一起，把自己吃用的東西省下來送給鄰近的窮人，是她唯一的愉快。我長大了之后從日本或者上海回來，總帶給她一點(diǎn)糖果和食品，但是她自己并不吃，瞞著我們偷偷地送給那些終年赤腳的孩子。”母親對夏衍影響巨大，可以說是“影響最大的一個人物”。夏衍曾說自己的筆名即來自母姓，母親姓徐，百家姓中，徐氏一族“生于夏、衍于商”，“夏衍”之名即由此得來。

史鐵生有一位“疼愛兒子”“理解兒子”的母親。她默默地守護(hù)著雙腿殘疾的兒子，希望兒子“有一條路走向自己的幸福”。她“潤物細(xì)無聲”的生命教育，讓兒子明白了：“母親生前沒給我留下過什么雋永的誓言，或要我恪守的教誨，只是在她去世之后，她艱難的命運(yùn)、堅忍的意志和毫不張揚(yáng)的愛，隨光陰流轉(zhuǎn)，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鮮明深刻。”她給予史鐵生的是自我拯救，“是道路，是精神的恒途”。由此，史鐵生才發(fā)現(xiàn)，為母親而寫作的愿望在他寫作的全部動機(jī)中占有多大的比重。

正如冰心詩中所寫：“母親呵！撇開你的憂愁，容我沉酣在你的懷里，只有你是我靈魂的安頓。”偉大的母親像天空中璀璨的星星一樣，永遠(yuǎn)照著孩子們的路途和靈魂的歸路。

《光明日報》（ 2023年05月19日?16版）